1988年的春節(jié)仿佛姍姍來遲。年三十的夜里,王振國把多少天前就囑咐妻子準備下的兩掛長長的炮仗,高高的懸掛在院子里的樹上,看著八歲的兒子興奮地點燃引信,也點燃了他們?nèi)掖丝?ldquo;轟天雷”般響亮的希望。
王振國年前這段日子一直在北京,終于把“天仙丸新藥審批專家審評會”忙過去了。現(xiàn)在總算可以輕松一下……
他們好久沒有這樣地溫存了。丈夫的收獲使妻子興奮得全身心都充溢著幸福,王振國興奮中卻隱隱感到一種悵然和酸楚——越是看妻子這張笑臉,越是覺得有一句話說不出口,越是覺得不說出這句話就心里不踏實。
“騰詠,這些天我太忙,一直不能照顧你,可……”
妻子不禁心頭一熱,有丈夫這句話,一起都夠了。他趕忙用手堵住丈夫的嘴:“快別說了,你去忙你的吧,我真的不要緊的。”
“嗯,”振國答應(yīng)著,一邊輕輕地把妻子的手移到自己掌心里溫暖地愛撫著,一邊為妻子往上扯了扯被子,終于說出了讓妻子大段的那句話:
“可是過幾天,我還得出去跑。你生小兒子的時候,我就沒能守在你身邊。現(xiàn)在,王碩才半歲,可我……”
他記得,妻子是1986年冬天和他一同去深圳懷孕的。那時候,兒子王磊已經(jīng)七歲。騰詠是滿族,按照政策允許生第二胎,但妻子執(zhí)意不愿在生了。他舍不得,他更舍不得上天賜予自己的這個極好的補償機會。是呀,妻子從來都不說,但一回想起妻子當年懷王磊時受的那些苦,遭的那份罪,連他自己都禁不住打怵。難怪,兒子生下來只有四斤重,那不像個孩子,倒像個貓崽兒。從那以后,妻子的身體一直沒有復(fù)原,他打心眼里想利用這次“生產(chǎn)”,為妻子好好補養(yǎng)一下,他多么希望自己心中的這份歉疚,能夠通過即將將生的小生命而得到一絲彌補和安慰呀!
妻子8月11日前腳被送進醫(yī)院,王振國后腳就陪專家們?nèi)ラL白山考察了。三天后,他心急如焚地從長白山趕回。好險呀,妻子實在難纏的無助的折磨中,是在醫(yī)生苦苦得搶救后,才終于化險為夷。這會兒,她睡熟了……王振國安靜地守在床邊。一會兒,妻子睜開眼睛,“噢,你回來了?“嘴角漾著一絲甜甜的笑。
“我……“
“振國,”妻子依然笑呵呵的,“不要說了,我知道的……”
她知道嗎?
就想今夜,她默默地注視著心愛的丈夫,丈夫的思緒卻又不知道什么時候飄遠了——一想到長白山,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和憧憬,他就會不知不覺得沉醉到那個神秘。奇異的世界中去了——“騰詠,我這個項目快要結(jié)束,下一步我想搞系列抗藥物的研究。我覺得,我國的中醫(yī)中藥潛力還很大,所以,我要繼續(xù)開發(fā)長白山這座重要天然寶庫。搞研究不能像從前那么簡陋了,你就等真看吧,看我在長白山腳下,怎樣建設(shè)、發(fā)展起來一個現(xiàn)代化的抗癌藥物研究所的。對了,地址我都選好了,今年開春,我就為咱們研究所建一座大樓,六層,三千平方米,怎么樣?”
像從前自己在八種教書時那樣,丈夫早早就起來生好爐子,然后疼愛地把妻子、兒子送出門上班;晚上回來得早,一聽到門外班車聲,就知道準是丈夫到家了。天天都那樣準時,天天都讓自己感到有種穩(wěn)固的支撐和等待的欣喜。
像從前在北山上那件四壁透風的房子里那樣,一天他為我拆洗棉襖、棉褲,一邊拆,一邊注意著結(jié)構(gòu),注意怎樣拼接、組合,還是有心地剪下了一個紙樣子。洗凈了,晾干了。“眉頭一皺,計上心來”,干脆,給妻子做上。真挺麻利的,一周日,棉襖、棉褲都做好了,抿著嘴笑,“這有什么難的?”
還有,那次他看見我切酸菜切的細著急了,一把奪過菜刀說:“看你繡花似的,這的什么時候才能吃飯?”他倒好,切大白菜似的把酸菜剁完,鍋里一頓吃了好幾天,還趕緊問我好吃不?我說,好吃。其實那一點都不好吃。可我看著他那著急的樣子,只覺得好笑,挺有意思的。那貧困中的富有,那清苦中的歡樂呀!
像自己當年在石湖鄉(xiāng)下懷了王磊時那樣,一心只想吃冰棍。那時石湖沒有賣冰棍的,每天只有一趟從集安開往通化的火車上才有。王振國星期天從通化趕回家,一聽說忙不迭地跑去買。滿頭大汗的,拎回來的也不算少,先給父母,在分給弟弟、妹妹,最后才輪到我,手上只剩一根了。對于一個“饞的慌”的孕婦來講,這一根怎么能滿足呢?可我當時怎么說的,“有丈夫這份心思,就足夠了”。
她笑了。
她喜歡笑。她習慣把自己的滿足悄悄“抿”在嘴上,她愿意把她的言辭更多地埋藏在笑窩里。
可是現(xiàn)在,她下意識地緊緊依偎著身邊的丈夫:“振國,我們倆相識的第一天,你就告訴我,你這輩子一地要做成一件事,我從來沒攔你擋你,辛苦窮困,擔驚受怕,我作為妻子,心里就一個字:認!可現(xiàn)在不同,你這件事已經(jīng)做成了,等新藥審批一通過,天仙丸就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藥典。這回你應(yīng)該滿足啊!你答應(yīng)過我的,完成這個項目后,完全聽我的。聽我的,就回機關(guān)上班,市里不答應(yīng)說回去后給你安排一個位置嗎!再有,著科技成果轉(zhuǎn)讓費,先還債,剩下的全部交出去,這種錢花起來燙手,萬一被打成資本主義怎么辦?振國,你就聽我一句,搞‘民辦’不保險呀!……”
妻子噙著淚一口氣說了這么多。這些,王振國都理解。可是,他怎么也不能理解,為什么社會總有一些人要百般刁難地看不起民辦研究所呢?“為什么幾乎人人都勸我吃‘從政飯’,仿佛我選擇的道路‘大逆不道’?為什么人們一聽到‘辭職’、‘民辦’這四個字,一定非要與‘貪圖掙大錢’聯(lián)系起來呢?我心中的苦衷又能對誰講呢?”
他不想再向妻子講,他越來越習慣于把心重的痛苦包裹起來,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悄悄放出,自己同自己傾訴。此刻,看著妻子傷心地哭著,他心里也不好受。他使妻子受委屈,著很多地方是他的無奈;他不能很好地保護妻子,這又常常使他感到愧疚。他說:“騰詠,不要哭了,你這些話,容我再好好地想一想……”
妻子終于止住了抽泣,慢慢睡去。有丈夫這樣一句話,她已經(jīng)感到滿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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